雖然已是3月底,英格蘭卻還在倒春寒,沒完沒了地降霜又下雪,完全不顧英勇而稚嫩的新芽們的感受。這樣的鬼天氣,若時光倒流,回到奧威爾《動物農莊》的時代,人們除了嚎哭恐怕就只能等死了。幸運的是,今天的世界,許多人已不再是《動物農莊》里的那頭驢,他們從單向度思維里解放了出來,并且在尋求多元化自救途徑的過程中,建立起了新型的農莊。“生態社區農業合作社”就是其中之一。
莫莉的廚房,她的椅子、垃圾桶等都是她自己做的。
莫莉在社區農場的菜棚中。
雖然早就知道這類農莊的存在,但是對于它們到底是什么樣子,靠怎樣的理念和方式來運營,我卻絲毫沒有概念。英國生態社區經濟學家、羅漢普頓大學綠色經濟持續發展戰略部部長、英國綠黨經濟發言人莫莉·斯各特·卡托(MollyScottCato)教授接到了我的電郵后,爽快地回復:“你可以來看看我們在Stroud鎮的農場,也叫‘社區綠色經濟農業合作社’,我倡導的‘生態社區經濟理念’(BioregionalEconomy)的實踐基地之一,你來的話,我親自帶路。”
一周后,我坐上了從劍橋到英國南部Stroud鎮的火車。望著車窗外的風景由平原逐步變成高低起伏的山區,想起我的故鄉廣西,思緒也隨之波動起來。4年前我在廣西山區旅行,見到的不只是土地的貧瘠,還有人們在追求致富的過程中所歷經的劫難。稻田里種的是黃曲霉毒素B1嚴重超標的大米,水里浮游的是被重金屬污染的魚;我寄宿的農家,所有的成年男性在珠三角的工廠里打工,家里只有一位老奶奶和不滿4個月大的嬰兒。英國經濟學家E.F.舒馬赫通過他的著作《小的是美好的》比較了佛教經濟學和現代經濟學的兩極性:“佛教經濟學希望通過最佳消費方式使人獲得最大限度的滿足,而現代經濟學家則希望通過最佳生產方式來擴大消費。消費是一切經濟活動的唯一目的,生產要素、土地、勞動與資本則是手段,貨幣能使一切東西等值與量化。”該書的英文版出版于1973年(中文版出版于1984年),顯然,它所提倡的“佛教經濟學”以及與其異曲同工的綠色經濟學理念,并沒有在這十幾年間得到主流社會的廣泛認同,不論是在發展中國家,還是在西方國家,情況都差不多。難道它真的是一個烏托邦,完全缺乏實踐的可能性?
我疑慮重重地下了火車,一眼就見到在站臺上等候的莫莉。這位已被選為歐盟西南綠黨主席2014年競選人的著名教授、政治家,推著一輛前面掛著一只竹籃的自行車,戴著一頂手工編織的紫色棉線綴花帽,穿著一條藍色碎花棉布裙,套著一雙孩子氣的綠色長統棉襪,笑盈盈地張開雙臂,給了我一個真誠的擁抱。眼前的她,和我在youtube上看到的那位在一群西裝革履的男性政客面前侃侃而談的“女高知”的形象截然不同,以至于讓從未與政客零距離接觸、本以為講起話來一定會口吃的我,如同“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般,立刻放松下來。
“你先陪我去打狂犬疫苗好嗎?完了我再帶你去參觀農場。”莫莉說道。她即將啟程去南美洲考察,所以狂犬疫苗必不可少。我們在只有車行道的環形馬路上見縫插針,試圖沖到另一側去。“真討厭??!我們抗議了很多次,讓政府在這個地段修建人行道,卻一直沒有結果,害得我每次過馬路都得先祈禱!”莫莉抱怨道。好不容易過了馬路,抬頭一看,眼前是一道長長的斜坡,別說騎自行車,就是走路都顯吃力。“我們有‘個體不飛不駕政策’,我和我的三個孩子都不開車,我們能走路就走路,能騎自行車就騎自行車。我的小女兒喜歡俄羅斯中世紀史,她就自己坐火車去了莫斯科。除非萬不得已,比如這次去南美洲,因為路途遙遠,時間又極其有限,我不得不飛,好在回來的時間比較寬裕,所以我可以坐船。”
我望了一眼身邊這個樂呵呵的三個孩子的媽,覺得她確實有苦中作樂的天賦。她卻解釋說:“除去飛行和駕駛造成的環境污染不說,就單從審美的角度,美景之所以誘人,是因為有距離存在,如果想去什么地方立刻就可以到達,那還不如就坐在家里看電視好了!對我來說,坐火車長途旅行一點都不苦。能夠一點一滴地體驗路程之遙遠,才是一件樂事。”她說,1963年,英國國鐵局長Beeching曾想當然地以為已是汽車時代,人們不再需要鐵路,便陸續把7000個站臺和5000條路線給關閉了,造成7萬鐵路工人失業,許多地區因為被切斷了交通而經濟倒退、時至今日都未能翻身。
莫莉在社區農場的菜棚中。
公牛都沒有被砍掉牛角,和大工業飼養的方式很不同。
古老的SROUD鎮,很多建筑在中世紀時就已經有了。這也是莫莉選擇在這里居住的原因。
有時候得顛覆一下各自為政的居住理念
“若干年前,我提出我的生態社區經濟理念,很多人都當我是瘋子。但是我從不相信自己瘋了。等有一天地球上再也沒有石油了,再也沒有純凈水了,再也沒有可再生資源了,他們就哭吧!他們才是瘋子!”莫莉自信地說。我的腦海中頓時浮現出美國作家科馬克·麥卡錫(CormacMcCarthy)的小說《道路》(Theroad)中那讓人毛骨悚然的末日畫面。莫莉曾在她的一篇公開演講《不求富貴,但求生活》(ThereisnoWealthbutLife)里說:“當經濟學家們研究梵高的繪畫到底值多少錢時,他們忘了,衡量它的工具除了貨幣以外,還有它的美學價值和哲學價值。而這些被商品消費忽略的價值恰恰是金錢無法衡量的。正如金錢無法衡量自然界的價值一樣。”
CashesGreen是Stroud鎮的一個街區,在街區中心有一家廢棄的、年代悠久的醫院,當地的綠黨組織和該街區居民一起,幾年前開始了針對這棟醫院的改造,在保留醫院整體建筑的基礎上,將其擴展為一個社區房屋工程。建成后的房屋,一半將以低價出售或出租給低收入人群居住,另一半將用來建設綠色經濟市場。作為該工程的參與者之一,莫莉和她的綠黨同仁要在即將建成的工程上拍宣傳照片。于是從醫院出來后,我們便冒雨朝工地走去。工地上已經站著十幾位興高采烈的綠黨成員,看得出來,他們對此項目充滿了信心。莫莉私下對我說,她還有一個更大膽的想法:“分享,是一個十分重要的理念。因此我們甚至可以提出一個這樣的構想:客廳、客房甚至廚房可否作為公共空間與住戶們分享呢?如果可以的話,將節約很多住房資源。這并不等于說要倒退到你們‘文革’時期大食堂那樣絲毫不尊重個人隱私的年代。只是我們有時候得顛覆一下各自為政的居住理念,重新思考人與人之間的關系。”
拍完照片,下起了大雨,莫莉餓得兩眼冒光,她苦笑:“你如果每天騎自行車翻山越嶺,你就知道我的感受了。”她的朋友,一位綠黨成員,立刻同情地給了她一塊小餅干。忙碌到下午兩點,我們才終于走進一家叫TomMorrow’s的餐館,它以專賣有機食品、提倡生物動力學而出名,所以綠黨成員們幾乎把它當成了聚餐的食堂和非正式會議的據點。
“現在該帶你去農場了!”莫莉放下刀叉,利索地拿起外套。本以為要冒著大雨、扛著相機,在陡峭兇險的環山公路上,跟著莫莉的超級無敵自行車徒步上一個小時,當得知“不駕不飛”的她早已租好了一輛車,一時間竟感動得有點語無倫次,對著她租的那輛難看的藍色小吉普,贊美了起來。“租車,其實不算是一個太壞的想法,對吧?”莫莉一邊熟練地掌握著方向盤,一邊笑道:“我租的車來自汽車俱樂部,每月交12英鎊會員費,急用時只需交上3英鎊租金,開上個把兩個小時,雖然也算作惡,但是跟每天開車上下班相比不那么惡,是不是?”莫莉雖然平日不提倡自駕車,此時開起車來卻像一個淘氣的小孩,聊到高興之處,竟然兩手懸空,顯然車技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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