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候變化是全人類共同面臨的嚴峻挑戰，世界各國進行了多次氣候談判，簽署了一系列公約、協定，逐漸在碳減排方面形成了共識。在推進“雙碳”工作中，碳市場通過交易形成有效碳價，能以較低成本實現經濟社會減排，已逐漸成為全球碳減排的主要政策工具。國際經驗表明，一二級市場并行、期現貨市場協同的多層次碳市場體系，有助于碳市場更好發揮價格發現、風險管理和資源配置等作用。我國也應加快構建多層次碳市場體系，助力“雙碳”目標平穩實現。01 多層次碳市場在促進減排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
歐盟碳交易體系（EU ETS）自啟動以來，通過對所有納入管控的排放設施設置逐年下降的總量限制，實現了推動社會能源結構調整和重點排放單位的技術升級改造。從碳市場覆蓋的行業減排效果來看，歐盟委員會發布的報告顯示，截至2021年，EU ETS覆蓋的行業排放量較2005年市場建立之初減少了約43%，從 23.7億噸下降至13.5億噸。對應EU ETS的第一階段（2005—2007年）、第二階段（2008—2012年）和第三階段（2013—2020年），年均減排幅度分別達3.43%、 3.32%和3.93%。未納入的行業排放較2005年降低了16%，低于納入行業減排成效。但對比其他《京都議定書》附件一下的義務承擔國（如日本僅實現3%左右的減排），仍取得了明顯的減排效果。
同時，歐盟碳市場覆蓋范圍內的32個國家已經實現了經濟增長與碳排放的脫鉤，其增速曲線之間的相關性明顯弱于全球的經濟增速與碳排放的關系。除了 2008經濟危機、2011歐債危機以及2020新冠疫情三個時段以外，歐盟碳市場覆蓋范圍內的國家在大部分時候保持連續的經濟增長，而同時期的碳排放總量卻在大部分時間處于下降的狀態。
美國加州的碳排放和經濟數據也有類似表現，2019年碳排放量較2012年碳市場正式啟動前下降約8%，2016年已提前實現2020年減排目標，同時GDP增速保持在3%~4%，碳市場的引入兼顧了經濟增長和碳減排。
從碳市場成交情況來看，歐盟排放配額期貨交易量占整個二級市場交易量的 90%以上，即相比企業單純的減排和僅有現貨交易的市場，期現協同的多層次碳市場為全社會提供了資金占用成本更低、價格發現更充分的減排政策工具。期貨市場通過交割來錨定于現貨市場，而交割也促使期貨價格到期收斂于現貨價格。從歐盟排放配額的主力期貨合約和現貨價格變動來看，期現價格的相關性始終保持在99%以上，即二者高度相關。而從短期來看，期貨價格調整速度快于現貨，對市場信息反映更敏感，應對變化的調控性很靈活，而現貨市場在接收信息之后再進行調整，存在一個時滯階段，調整速度相對較為緩慢。這也充分顯示了期貨市場對現貨市場的引導作用。
2007年底，歐盟碳現貨市場價格雖跌至接近于0，但遠期的期貨合約價格仍保持在15~20歐元/噸，有效引導市場價格快速回歸。2008年4月，現貨市場價格重新回到20歐元/噸左右。
對比期現貨交易的流動性也可以發現，2018年以來，歐盟碳期貨市場在非履約月的持倉量維持在100萬手左右，履約月在80萬手左右，約為年配額總量的 50%~70%，年換手率超過10倍，現貨市場的年換手率約為40%。由此可見，期貨市場對于形成和完善碳定價機制起到了重要作用。
此外，碳排放權期貨及衍生品的推出，還能吸引更多樣化的市場主體參與交易，提升碳交易活躍度。同時，期貨交易以保證金為基礎，資金占用大幅降低，有助于提升交易規模，擴大碳市場容量。從歐美碳市場實踐經驗來看，期貨的持倉主體由控排企業、銀行、投資基金、資產管理公司及其他金融機構和無履約義務的商業企業等多種類型構成，有效拓寬了碳市場的邊界。根據歐洲證券與市場管理局（ESMA）發布的關于排放配額及衍生品的最終報告，截至2022年3月，參與洲際交易所（ICE）歐盟排放配額（EUA）期貨合約交易的主體，按照規模大小排序依次是基金和其他金融機構、履約企業和其他非金融機構以及投資機構。ICE投資機構數量在2018年至2022年期間增長了205%，履約企業和其他非金融機構數量增長了115%，基金和其他金融機構數量增長了82%。2021年，活躍在市場上的機構數量平均增長了3%，投資機構和投資基金的數量分別增長了16%和1.6%。
從國際市場碳價的長期走勢來看，碳價波動較大，企業有比較強的避險需求。由于期現貨市場緊密聯動，企業在期貨和現貨兩個市場反向操作就能實現碳配額的套期保值。控排企業可以利用期貨來管理碳價波動的風險，制定長期減排規劃。對于配額富余的企業，可以在期貨上提前賣出，鎖定減排利潤。對于配額不足的企業，可以在期貨上提前買入，鎖定履約成本。其他機構，也可以利用期貨來對沖持有碳配額現貨的風險敞口。根據歐盟碳市場2021年的期現貨價格計算可以發現，無論是5日、10日的短期套保組合，還是60日、90日、180日的中長期套保組合，套保效率均可以達到99%以上，即碳排放權期貨很好地發揮了套期保值的作用。
推動經濟社會發展綠色化、低碳化是實現高質量發展的關鍵環節。要加快推動能源結構調整優化，加快節能降碳先進技術研發和推廣應用。據了解，光伏、風電等新能源項目，以及碳捕集、利用與封存（CCUS）項目等投資周期均在一年以上，且單個項目涉及的資金規模在千萬至億元級別，如果沒有遠期的碳價信號，項目投資收益難以預判，將影響投資意愿。從國際上已有的碳排放權期貨合約設計來看，合約月份的周期跨度至少3年，長則8至10年，可以較好地覆蓋上述綠色低碳項目的投資周期。
以歐洲能源巨頭萊茵集團為例，其既是英國和美國碳交易體系中最大的控排企業之一，也是大型海上風電和可再生能源項目開發商。由于該集團發售電安排涉及未來3年的燃料成本估算，反映在碳市場上需要尋找鎖定未來2~4年碳價的工具，以控制碳“負債”。期貨市場引入的金融機構，為其提供了風險對沖的對手方，并且形成了長期有效的連續價格信號，起到了優化資源跨周期配置的作用，引導綠色項目投資有序進行。
歐盟EU ETS、美國區域溫室氣體排放倡議RGGI和加州碳市場占據了2021年全球碳排放交易量的94%，是目前國際上運行時間較長、發展相對成熟的三大碳市場。國際三大碳市場之所以發展迅速，且各項機制較為成熟，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在市場建立初期便發展出碳配額的期貨、期權、掉期等多種金融工具，建立了一二級市場共存、期現貨市場并行的多層次碳市場體系，上述市場的經驗可以為我國碳市場的建設發展提供有益借鑒。
從歐盟經驗來看，二級市場期現貨交易幾乎同步推出，EU ETS于2005年1月1日啟動，同年4月22日即推出了首個碳排放配額期貨合約。一級市場經過近15年的發展，配額分配主要采用拍賣發放，2020年拍賣比例約58%，電力行業已實現 100%拍賣。從美國經驗來看，二級市場期貨交易甚至早于現貨，RGGI碳市場于2009年1月1日啟動，提前于2008年8月15日即推出了RGGI期貨合約，以發現遠期價格，用于設置一級市場拍賣底價。目前，RGGI的配額分配幾乎全部通過拍賣形式發放。加州碳市場于2013年1月1日啟動，同年5月推出了期貨合約。由上可知，國際成熟碳市場一級市場拍賣和二級市場期現貨交易是同步推進的。不同市場各司其職，相互協同，共同構成了多層次碳市場體系，服務經濟社會低成本減排。
碳排放配額是碳市場的交易產品，由于其兼具商品和金融屬性，在監管方面與傳統商品或金融產品存在一定差異。從國際實踐來看，按照多層次碳市場體系的劃分，通常由環保主管部門負責一級市場執行，金融監管部門負責二級市場監管。各監管部門、機構各司其職、互為補充，既可以使不同部門的自身優勢最大化，又可以實現部門間的信息互通，使監管更加靈活、高效，保障碳市場平穩運行。
具體而言，一級市場方面，歐盟由各成員國的環境、能源部門（如德國聯邦環保署碳交易監管處DEHSt）監管，負責確定配額總量及分配方案等碳交易體系設計本身的活動。美國RGGI由各成員州環保部門監管，對轄區內控排企業的配額拍賣、MRV過程中的違規進行認定與懲罰，RGGI公司提供總體運營和技術支持。加州則由加州空氣資源委員會監管，負責碳交易體系總體設計，組織一級市場拍賣、結果公布及定期評估。
二級市場方面，歐盟由歐洲證券與市場管理局（ESMA）及各成員國的金融監管部門（如德國聯邦金融監管局BaFin）共同負責，對二級市場交易行為進行監管。歐盟層面制定相關指令條例，審批交易產品上市，評估投資者、市場和金融穩定的風險，各成員國承擔監督、促進實施的責任，并可根據具體情況靈活設計其監管機制。美國RGGI和加州則由美國商品期貨交易委員會（CFTC）及各州聯邦相關機構具體負責。此外，RGGI還設置了第三方監控，由獨立的第三方機構評估一級市場和二級市場中市場參與者的行為，識別潛在的反競爭行為并定期發布詳細的市場季度報告、年度報告，對碳市場參與者的交易模式進行統計分析，公布配額持倉和配額交易的集中度情況等。
從歐美碳市場發展經驗來看，多層次碳市場體系的建設也經歷了近二十年的不斷摸索、不斷完善的過程。以歐盟碳市場為例，在第一階段試運行時，由于尚未正式引入拍賣機制，各成員國自行報送配額總量，配額發放嚴重過剩，碳價一度跌至冰點。市場發展過程中也曾因監管機制不完善、注冊登記系統存在漏洞等問題，出現增值稅欺詐、黑客攻擊導致配額盜失等多起風險事件。后續隨著環境、金融部門協同監管機制的逐漸建立完善，一級市場拍賣比例不斷提升，引入市場儲備調節機制，二級市場期貨交易的市場占比從一開始的不足一半增加至超過90%，期權、場外衍生品及自愿減排交易產品持續豐富，多層次碳市場體系也逐漸完善走向成熟。
在近日舉行的COP27會議上，我國代表提出，中國下一步將堅持全國碳市場作為控制溫室氣體排放政策工具的基本定位，在發電行業配額現貨市場平穩有效運行的基礎上，逐步擴大行業覆蓋范圍和交易主體，豐富交易品種和交易方式，逐步建立具有國際影響力的碳市場。為此，在借鑒和學習國外優秀實踐的基礎上，結合我國發展實際，我們提出如下建議：（一）適時推出碳排放權期貨，盡早建立多層次碳市場體系
加快推出碳排放權期貨產品，推動建立期貨與現貨協同發展的多層次碳市場體系，完善我國碳市場定價機制。運用期貨市場提供的價格引導，便利我國出口型企業及早應對歐美提出的碳邊境調節機制（CBAM）產生的影響，同步提升我國在碳定價領域的全球話語權。在此基礎上，支持和引導銀行、證券、基金、保險等金融機構共同參與，開展碳金融產品創新，提供符合市場需求的復合型產品，如“碳保險+期貨”，使碳市場作用發揮最大化。
（二）研究建立協同監管機制，為多層次碳市場保駕護航
從國際經驗來看，碳市場既要滿足環保和氣候政策目標，又要以金融市場的方式進行運作。以此為目標，環保和金融主管部門在明確各自職權范圍的基礎上，研究建立監管協作機制，確保一級、二級市場各自出臺政策之前，就對另一市場的影響進行充分評估，并就碳市場整體發展做好充分的政策考慮和準備，保障多層次碳市場平穩運行。
期貨市場與現貨市場定位不同，兩者緊密關聯、相互協同，同為多層次碳市場的重要構成。一方面，持續完善現貨市場的頂層設計和政策配套，明確配額分配與結轉、抵銷機制、數據質量管理與信息披露等制度，為市場提供穩定的政策預期，形成期貨交易的良好基礎。另一方面，期貨市場的推出，也能夠提供權威、公允、連續的遠期價格信號參考，助力主管部門調整優化碳市場規則制度。期現貨市場協同發展，有助于推動碳市場建設的良性循環，助力“雙碳”目標平穩實現。
節能低碳
京公網安備 11010802020613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