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統籌兼顧、多目標協調雙碳目標和制造業穩定、經濟增長的目標?
我們要正確認識碳達峰、碳中和的意義。碳達峰、碳中和是人類發展過程中時代進步的表現,每個國家和企業都不應落在后面,這是我們必須追求的目標,不能因為有困難就只強調困難,而不去做這件事情。碳達峰、碳中和是時代進步,是中國跟上時代潮流的關鍵抉擇,我們不要過多討論困難,在行動過程中,辦法總比困難多。談未來的困難應該藐視它,談眼前的困難應該重視它,這是我的第一個觀點。關于碳達峰、碳中和,在戰略上要藐視它,藐視它就是要有決心一定達到預期的目標,戰術上要重視它,就是要千方百計克服困難,來實現我們的目標,這是我們思維方式的關鍵。
談及碳達峰、碳中和,我們不要僅僅聚焦在能源問題上,應該充分認識到這是經濟社會的系統性變革,出了能源之外,還包括增長方式和生活方式的轉變。碳達峰、碳中和正在推動著經濟發展方式由資源依賴轉向技術依賴。過去的工業化過程主要以資源依賴發展方式為主,然而隨著規模擴大,資源就變得稀缺,從而產生爭奪,正如基辛格所說的“誰控制了石油誰就控制了人類”。并且,資源稟賦還是不可改變的。但是,技術會隨著時間而不斷進步,這種進步是積累和疊加的,并且可以學習、借鑒、模仿,并且技術永遠不會退步。所以碳達峰、碳中和是科技創新的競賽,所有的問題都可以通過創新來解決,這是我們必須正視的一個問題,我們要努力提高創新能力,包括技術創新和體制機制創新等。
今年3月15日召開的中央財經委員會第九次會議首次提出構建以新能源為主體的新型電力系統。構建新一代的電力系統必須以強有力的電力市場改革為基礎。我們不要孤立地看待能源問題,因為我們的經濟發展轉型還有很多問題,這些問題不加以解決是很難實現碳達峰和碳中和的。
我們要正視困難,并且相信有能力做得更好。從碳達峰的角度來看,我國從“十一五”開始加強能源“雙控”,“十二五”加強對于二氧化碳強度的控制,我們成功遏制了這種不可持續發展的勢頭,能源消費和二氧化碳消費增量都出現了大幅下降,“十三五”期間年均增速已經降至1%-2%,我們在“十四五”期間,最遲在“十五五”期間實現碳達峰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我們要克服對于碳達峰的“焦慮癥”和“恐懼癥”。為什么會焦慮和恐懼呢?因為很多省份已經實現碳達峰,但在中央提出了碳達峰的要求之后,這些省份會擔心在過早提出達峰目標的情況下,未來再上馬一兩個項目是否會突破原來達峰的上限。這件事情看上去是壞事,實際上是好事,它證明我國在大規模的經濟建設和經濟增長過程中,二氧化碳和能源消費的增量基本上趨于零,現在要突破的只是一兩個項目,比如河北曹妃甸石化項目、山東龍口石化項目、浙江舟山二期三期項目等,這些項目如果上馬就很難在短時間內達峰。所以,我們要搞清楚的是,要想實現碳達峰,一定要管住增量,同時要搞清楚怎樣用好增量。
關于碳中和目標,我們必須一步一個腳印走下去,不能過于夸大困難。目前我們需要新一代的電力系統,而這些都可以通過不斷的技術進步來加以解決。太陽能、風能發電在德國占據了40%的比例,丹麥是60%,我國目前是百分之十幾,我們需要每年保持一兩個百分點的進步,并在進步過程中不斷發現問題和解決問題。現在我們的非化石能源占比是15%,2050年提升到70%,到2060年碳中和的時候提高到80%左右。我們還掌握了一部分的森林碳匯、碳封存、碳捕捉技術,可以解決20%左右的二氧化碳排放問題。所以現在不要太著急,不要把未來的困難擺到現在解決,而是未來的困難未來解決,我們只需要解決現實的問題。
現實的問題主要包括兩個方面,一個方面是統一思想、統一認識。碳達峰、碳中和對中華民族是有利的,事關中華民族的永續發展,即使需要付出一定的代價,也是十分值得的。另一個方面是必須要腳踏實地做好工作。中國是化石能源消耗大國,化石能源還占85%左右,煤炭占比接近60%,在轉型過程中,所有非化石能源領域的人員應該考慮和體會到化石能源退出面臨的困境,同時,化石能源在支持非化石能源發展時也要有一種博大的胸懷,要有扶上馬再送一程的心態,共同解決面臨的問題,而不是各說各話。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非化石能源面臨著蓬勃發展的機遇,化石能源也承擔著支撐能源安全的使命,需要有序退出的政策設計和技術設計,這需要各方各面的共同努力。
總之,碳達峰、碳中和有利于我國的發展轉型,也代表著人類轉型的大方向,我們必須跟上去,不應猶豫不決,我國應當在碳達峰、碳中和的道路上行穩致遠。
為統籌兼顧、多目標協調地實現雙碳目標,應選擇什么樣的政策工具?
在政策工具方面,首先要有一個遠景目標。遠景目標可以定得比較高,我們共同朝著這個目標不斷邁進。在實現這個目標的過程中,我們要不斷調整政策。中國是2060年實現碳中和,美國、歐盟、日本都是2050年實現碳中和,我們不要被具體的年份束縛住,每個國家在在實現目標的過程中都需要考慮自身的特殊情況,比如歐盟九十年代碳達峰,距離碳中和還有六七十年的時間,而我們從碳達峰到碳中和只有三十年的時間,但我們不要忘記這是時代的進步,任何一個國家都不可能落在時代的后面。所以,在機制和系統的設計以及技術研發方面,都應充分考慮到時代的變化,不要停留在過去,而是要著眼未來。我們要有一個宏觀的目標和系統設計,事實上目前我國也在開始著手制定相應政策,比如中央正在制定碳達峰、碳中和的政策意見,著手電力法的修改、能源法的制定,正在從根本上制定一套以非化石能源取代化石能源的法律政策框架。在這個基礎上,才能實現各方面政策的調整。
在轉型中,我們應該厘清關于碳市場的看法。從世界各國來看,擁有碳市場的是極少數國家。除了碳市場之外,另外一些政策也起到了更為重要的作用,比如能源總量控制、節能優先、發展可再生能源等,這些政策在推動發展轉型方面也做出了重要的貢獻。
在制定政策時一定要注意,過早規定某些技術的發展路徑是比較危險的,比如我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固定了到未來三十年、未來五十年的發展路徑或者技術選擇,這種技術選擇可能會對未來的技術創新帶來一些困難,因為創新是在不確定性和競爭條件下出現的,如果過度確定就有可能扼殺競爭,所以在制定政策的時候一定要認真思考這個問題,我們有很多的技術發現都不是在既定目標的情況下出現的。在實現碳中和目標的過程中,我們提供遠景目標,大家發揮各自的特長和特點,從而找出突破路徑。還有就是創新政策,國家應該建立一套扶持創新的政策,而不是自己參與和領導創新,而是建立一個適合創新的環境,比如,保護知識產權,推廣普及成熟的技術,讓全社會根據愿景目標萬眾創新。
回到現實中,我認為傳統造車方式和消費模式是有待改變的。比如,過去車輛會被強制淘汰,拉到廢鋼廠重新回爐煉鋼,現在的辦法是把能夠繼續使用的零部件進行返新,這樣可以大幅減少造車過程中鋼材和內飾材料的消耗。在實現碳達峰、碳中和目標的過程中,如果我們能用綠色、低碳、循環的理念來發展經濟,就能夠使經濟走上可持續發展的道路,這種總體目標和框架設計是非常重要的。
此外,我們對待碳定價要十分謹慎。技術進步會給碳價格的確定帶來很大的難度,二十年前光伏發電成本是每千瓦時1美元,現在已經下降到每千瓦時1美分,相當于原來1%的成本。如果過分強調價格引導,特別是對未來不確定的價格進行引導時,就可能會扼殺創新,阻礙技術進步。碳是寄生在能源之上的,當能源價格還不是自主的市場行為時,碳價格是無法通過市場來決定的,只能通過政府行為來出臺所謂的碳定價。所以這些政策工具在使用的時候一定要特別小心,要進行認真的研究。市場是自發形成的,如果依靠政府來設定一個市場,那么這種市場很可能就是不完善的。我們在考慮政策工具設計時,一定要實事求是,而非人云亦云,要根據實際需要來確定我們的發展方向。
作者李俊峰,中國國家應對氣候變化戰略研究和國際合作中心首任主任、學術委員會主任
以下觀點整理自李俊峰在CMF宏觀經濟熱點問題研討會(第26期)上的發言
責任編輯: 張磊